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从普利兹克奖看建筑奖项的营养与八卦

时间:2018-03-12

又到了一年一度中国建筑界刷屏的日子,因为普利兹克奖(以下简称普奖)颁布了。

中文媒体,无论是否建筑专业,都似乎有视该奖为建筑界“诺贝尔奖”的倾向。很多同行和学生们,一周之前就在零星谈论。谜底一经揭开,各种评论纷至沓来,无论高兴或失望,群情之亢奋,似乎在过一个专业圈子的春晚。

我自己对普奖则是一年比一年漠然。得知今年的获奖者是印度建筑师巴克里希纳·多西,我第一反应是想起,去年曾把他在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的大型专展《栖居的庆典——真实·虚拟·想像》作为本科二年级的设计课入门介绍给学生,并在现场做了仔细分析。借助这次获奖的契机,我可以让学生再次回想那次高水准的专业展览,并与他们看到的建筑行业或日常生活中的方方面面,貌似时尚大牌、实质粗鄙肤浅的“小时代”做一次对比。

认知错位

从我个人的认识来看,普奖能在中国同行及媒体中产生这么大的反响,这与普奖的创立发展时机有着密切关系。它恰好与中国建筑学专业由封闭到初开大门的时间呼应。

普奖设立于1979年,当时的国际建筑学界(就是所谓“与国际接轨”中的“国际”,即由欧、美、日组成的国际)尚处于从现代主义后期向后现代主义转折之时,“专业主流话语”的面貌比较清晰,几乎没有能跨越第一、二、三世界,以全球建筑作品为关注对象的奖项。加上中国传统文化上对“奖”所代表的权威的集体遵从,以及国内同行信息的相对匮乏,辅以面对“国际”时的不自信等诸多因素,有意无意之间,普奖在中国就被推上神坛,担负起权威风向标的作用。而在国内当时相对封闭的专业环境中,正是借助一个个获奖名单与作品集的陆续出版,中国的建筑学人开始熟悉普奖视野下选择出的一众大师。

随着欧美文化、艺术、社会学等领域中主流与他者的争斗,“国际”概念不断扩大,越来越跨越了传统欧、美、日的“国际视野”。与此同时,建筑学专业话语也走进路径交错的迷林之中。现代主义之后,很多新起潮流未曾展开即转瞬即逝:技术流、人文流、(批判)地域主义流、资本流,都曾试图充当主流填充空白而不得;所谓多元、平权,每个人都能成为15分钟名人的原子化评价体系日益蓬勃。

因此,今天的建筑学里没有哪个声音胆敢声称自己是主流,也没有哪个大师会取得文艺复兴时期的米开朗基罗、现代主义时期柯布西耶等人的地位。这一切,让习惯了达尔文线性发展观、希望有明确指路牌的国内同行们,越发摸不到头脑。还曾出现过集体向后现代主义、解构主义会错意的时刻。1980年代中后期到1990年代中后期,中国建筑界按照现代主义、后现代主义、解构主义这种线性代发展观,以为建筑主流不断向前发展,殊不知后两者都不过是短暂现象,并没有动摇现代主义一统天下的状态。因此,大家愈发希望普奖这个风向标能够揭示出“正确趋势”。

但普奖改变不了建筑学现状,也无法提供主流趋势。而在国人心中,奖项是一个分高低的工具。我看到国内同行对结果争辩的言论,多聚焦在谁比谁更牛、谁才更有资格的层面。但这是普奖不可能完成的任务,不仅因为“文无第一,武无第二”,也是其潜在目标所决定的。

把普奖放到美国现实背景中看,在美国社会,尤其在其精英知识分子圈里,各种政治正确的压力日益广泛,同时大家生活在一种个体意识极强的文化中,加上前述的建筑学专业走入迷林状态,因此国外同行很少会对某个建筑奖产生群体性“春晚式”关注。

所以,在美国,影响普奖自身取向的,更多是社会文化环境,而非建筑专业上的压力。这使得普奖越来越变成一个社会行为,而非专业行为。当然,获奖人肯定是具备相当水准的优秀建筑师。但奖项给谁,主要是为了表明价值观——它必然是美式政治正确的,必然会是四平八稳、锋芒较少的,也必然不会引领专业发展。

而今年多西获奖,以我之见,其实是一个向逝去的现代主义致敬的行为,再加上他的印度身份,更是异常政治正确,完全符合普奖现在的发展趋势。

当然,西方的政治正确压力,在中国可能难以体会。它是在传统主流体系中,试图纳入性别、种族、国别、边缘和非主流的平等权利。政治正确的禁忌越多,人们就越不敢去触碰那些界线。如果说,政治正确在西方已经开始有束缚创造力与思维自由的倾向,那么,中国恐怕还没有进入这个阶段,反而是要去补相应的课,以扩充我们僵硬的视野。比如性别平等在公共空间中的实现、城市空间中不同阶层的社会正义与平等等议题。

此外,中国大众媒体及公众因王澍2012年获奖而被激发出民族情绪后开始关注普奖,历时数年仍热情不衰,由此也反证出普奖的社会属性。在历经了30年大建设的中国,建筑与城市的改变,是每个富裕起来的中国人日日面对的现实。而品位、设计、艺术等一系列关键词,业已成为今日中产必备的话语。所以中国当下,把普奖放到社会文化领域看待,似乎比把它放到建筑专业里看更有价值。

专业评价

现在评判一个设计作品或设计师时,我会给自己两个不同的角色定位:教师和专业评论者。作为专业教师,每当有本科学生说,某个老师水平有问题,我都会告诉他一个标准答案(绝不是怕人事麻烦的推脱之词):本科阶段,每个老师做的东西都有值得你学的,要耐心分析下,你可以学到什么;而作为专业评论者,我可能会对一大半发表出来的作品和所谓评论,摇摇头,认为不值一说。

这其实就是我对普奖的态度。选出的肯定基本质量不错,但在专业上不一定是先锋的、能预示某种趋势的。

以多西为例,如果硬用专业评论者的眼光做分析,我认为,他早期、中期有很多其恩师柯布西耶和路易·康的影子,从大布局到中间尺度,一直到细部,都学得非常到位。在1950年代的结构热里,他也有探索,一点儿不落伍于欧美潮流。但他一直是以一个学生的身份,在学习一套成熟的东西,个人性的创造并不多。

而一些媒体,把多西以聚落、参与、模块组合等方法进行的贫民窟改造,提炼为“为百姓设计”的煽情标题,我看了好久,没看出特别的意思,有些流于表面。而一些结合气候,半开放公共空间的设计,倒是有些新意。随着年龄渐长,多西越来越回到“他那个年纪的印度根”,离中青年时熟练掌握的、被柯布西耶和康过滤一道的“印度性”越来越远,也与各种欧美潮流(比如他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紧跟潮流的结构热)也没什么关联,这点我觉得很有些意思。但这些还不足以构成一个学说、一个观念、一套做法。

还有很多奖项需要关注

建筑界其实还有很多有价值的奖项,每个奖项榜单都暗含了评判某类建筑师与建筑是否优秀的一种标准。希望无论专业还是非专业人士,第一,要多看奖项开眼界;第二,不要简单用水平高低、排排座的观念看待奖项;第三,尝试在多种奖项中,寻找适合自己的路子。这三点建议,也算是回应当下建筑学专业迷林的现实。

我想介绍如下奖项:

1、欧洲的密斯奖——高端、学术、基础、低调,适合做本科基础设计教育的主要标准;

2、普利兹克奖——近几年政治正确至上,可以结合业界背景及社会文化背景一起讨论,体会作为一个文化现象的建筑是如何被需求、塑造、传播的;

3、阿卡汗奖——有明显地域倾向,需要仔细辨别,其标准的政治正确与作品的政治投机;

4、AIA(美国注册建筑师协会奖)、RIBA(英国皇家建筑师奖)等各个国家行业协会的奖项,是打包混杂的,包含了各个国家当时当地的多种诉求;

5、还有BBC奖、网站奖等等。

这两天看有关普奖的言论,我脑海中总出现一组对比图像(主观感受,若冒犯到谁的感情,请谅解):哥伦比亚大学一位前几年去世的教历史理论的老教授,照片里70多岁的他,穿皮裤、骑摩托、住厂房,我从中能阅读出一种真“朋克”感;而刚当选AA校长的女学者,穿着很朋克,但明显是精英“小世界”中的人。这就是那个曾充满勇气、破字当先、拥有主流高音的学界/业界,与当下精致、安稳、无力又政治正确的学界/业界的差异。

建筑学已然中年,已很油腻,能否突破,不在于某个奖项能否指明方向。一个奖一点儿也不重要。既懂潮流又超越潮流、有视野和行动力的个体,才是最后的破坏者与创造者。

 

责任编辑:xiaozhu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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